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阳光透过都尉府塌陷的屋顶豁口,斜斜地泼洒进来,将堂内飞舞的尘埃染成一片凄厉的金红。那尘埃,混着未曾散尽的焦糊与铁锈腥气,吸入肺腑,便如咽下了一把冰冷的沙砾。
“他想让我们分担更多的压力,”赵空的声音不高,却似金铁摩擦,在空旷破败的大堂内激起冰冷的回响,“不管是派一支偏师去撩拨张曼成的虎须,还是分兵去捅那黄巾贼的腚眼。”他青色的袍袖下,指节捏着那份染血的帛书,微微泛白,仿佛攥着的不是军情,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。
他的眼神,如深冬寒潭,倒映着破碎的瓦檐和昏黄的天空,愈发冷冽,淬着刀锋般的讥诮:“这份命令,既是求援的哀告,又是指责的鞭子。怪我南阳未能替他皇甫嵩堵住南边的窟窿?”他缓缓抬眼,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堂下众人,最终定格在曹寅那张惶惑不安的脸上,“可我赵若渊,岂是那棋盘上任人驱策的卒子?这步棋,落子便是万丈深渊!”
曹寅的头垂得更低了,几乎要埋进那身沾满泥灰的官袍里。他喉头滚动,却发不出像样的声音。南阳的千疮百孔,岂是远在长社、手握朝廷精锐的皇甫嵩所能体味的?过去的数月,如同炼狱的走马灯。南阳郡,这本该拱卫京畿南翼的雄郡,武备松弛得如同朽木。郡武库里的环首刀,刀身锈迹斑斑,木柄早已糟朽;皮甲蒙尘开裂,缀连的麻绳一扯即断;库中积压的箭簇(参考出土的汉代铁箭镞,多为三棱或扁叶形),许多已锈蚀变形,箭头与箭杆(多为竹或木)的连接处松脱不堪。此等武备,如何抵挡如狼似虎的黄巾?
赵空,便是凭着一腔孤勇与铁腕,在这片废墟之上,硬生生“捏”出了一支队伍。他收拢溃兵,那些侥幸从张曼成刀下逃生的郡卒,眼神里还残留着惊魂未定;他吸纳豪族部曲,那些依附于宛城庞、黄、蔡等大族的私兵,甲胄兵器稍好,却各有其主,心思难齐;他甚至招募了流民中的亡命之徒和江湖游侠(如同出土汉简《奏谳书》中记载的“闾里少年”、“恶少年”),这些人悍勇却桀骜,腰间挎着形制各异的短刀匕首(如出土的汉代铁匕首、环首短刀),眼神凶狠,只为一口饭吃或搏个前程。这支东拼西凑的队伍,打着“保境安民”的旗号,骨子里却是不折不扣的“私兵”!它像一件打满补丁、勉强蔽体的破烂战袍,如何能与皇甫嵩麾下那绣着玄鸟纹章、甲胄鲜明的北军五校相提并论?
赵空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支队伍的脆弱。它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,脚下是朝堂政敌虎视眈眈的目光。那些雒阳城里的衮衮诸公,正愁找不到他的把柄。“擅募私兵,图谋不轨”——这八个字,足以将他赵空碾为齑粉,让宛城再陷血海!而皇甫嵩这封染血的急报,无异于在这薄冰上又狠狠踏了一脚。
十日的宛城血战,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元气。眼前仿佛又浮现那修罗景象:黄忠须发戟张,如怒目金刚,手中那张硬木柘木大弓弓弦哀鸣,一箭贯穿敌酋,自己左臂也被一支粗陋却势大力沉的黄巾箭矢、狠狠咬穿,深可见骨,鲜血浸透了半幅战袍,犹自死战不退;蔡瑁那支耗费重金打造、人马皆披玄甲的亲卫骑兵,在黄巾人海般的冲击下,如同投入熔炉的精铁,折损殆尽,蔡瑁本人华丽的鱼鳞甲上多了几道狰狞的斩痕,头盔上的鹖尾翎羽折断,狼狈不堪;就连悍勇如黄祖、桀骜如甘宁,此刻也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,黄祖的环首刀崩了口,甘宁腰间那柄形制奇特的吴钩短刃(参考出土吴越地区青铜短剑)也沾满了暗褐的血痂。将士们倚在断壁残垣下喘息,眼神空洞,连握紧兵器的力气都快耗尽。
赵空的目光,缓缓扫过这破败的都尉府。脚下是夯土地面,因多次血战浸染,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,踩上去仿佛能渗出黏腻(如同考古发现的古代战场遗址土壤分层)。一根巨大的梁柱被火燎得焦黑,斜斜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屋顶,上面还嵌着几枚未曾拔出的箭簇,无声诉说着十日的惨烈。透过墙壁巨大的裂缝,能看到外面宛城:坍塌的夯土城墙(参考汉长安城、洛阳城城墙遗址),缺口处用门板、车辕、甚至尸体勉强堵塞;街巷间,流民蜷缩在瓦砾旁,眼神麻木,如同待宰的羔羊。民心,如同风中残烛,随时可能熄灭。
“即便如此……”赵空心中冷笑,那冷笑如冰锥,刺破了他面上湖水般的平静。他非迂腐之人,更非怯懦之辈。他通晓兵家诡道,深知乱世生存法则。只是此刻,他脚下是万丈深渊,头顶是催命符咒,一步踏错,便是粉身碎骨,连带这满城生灵陪葬!他需要的不再是匹夫之勇,而是洞穿迷雾的智慧,是敢于向死而生的胆魄!
募兵!这两个字,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把,骤然照亮了他纷乱的思绪,却也映出了前路更深的荆棘与猛兽。
募兵!这绝非仅仅是权宜之计,这是一条系在生死之间的悬丝!他想起了光和元年(公元178年)那场远在交趾的风暴。彼时,朝廷仓皇,兵员枯竭,政令如同废纸。正是朱儁,那位以治郡闻名天下的能臣,被仓促推上了交州刺史的位置。朱儁何等人物?他深知朝廷空壳,遂上书,言辞恳切而犀利——“臣请归本郡,简募家兵,得以便宜从事,必平南疆之乱!”。朝廷在无兵可派的窘境下,竟破天荒地允了!不仅允了募兵,更赐下“便宜行事”之权!朱儁返回会稽郡,凭借其威望与手腕,迅速招募宗族、门客家兵两千,再征发郡内丁壮,凑足五千之众,星夜南下,终斩苍梧太守陈绍,平定叛乱!
“便宜行事”!赵空心中默念这四个字,如同握住了一把无形的钥匙。朱儁的先例,像一道划破沉沉夜幕的闪电,为他指明了一条看似不可能的生路!这先例,是法理上的一丝缝隙,是绝境中的一线天光!若非朱儁敢于打破陈规,以地方之力募兵平乱,交趾早已糜烂!而今日黄巾之祸,席卷八州,其根源之一,不正是地方武备如同朽木,才让张角振臂一呼,应者如云吗?那些锈蚀的刀剑、朽坏的甲胄、空荡的武库,都是帝国肌体上流脓的疮口!
赵空的眼神,在那瞬间,如同淬火重铸的利刃,穿透了堂内的昏暗与压抑。那冷冽的湖面下,是熔岩般的决绝与算计。他缓缓松开紧握帛书的手指,那染血的丝帛无声飘落,覆盖在冰冷的地面上,像一个不祥的预兆,又像是一份沉甸甸的战书。他站直了身体,青色的旧袍在残阳晚风中微微拂动,身影在破败的大堂中显得异常挺拔,也异常孤独。
朱儁凭借地方豪族的支持和他个人的威望,迅速招募了两千“家兵”,并且调动了郡内所有可用之力,将队伍扩充至五千之众。星夜驰援交趾,最终斩杀叛乱的苍梧太守陈绍,成功平息了叛乱。若非朱儁敢于突破朝廷的束缚,逆势而为,这场交趾之乱无疑会愈演愈烈,国家的边疆将面临彻底的崩溃。
而今天的黄巾之乱,如同吞噬一切的洪流,席卷了八州,声势比交趾之乱更加浩大。其根源之一,便是地方缺乏足够的武备,任由叛贼如入无人之境,蔓延开来,势不可挡。
赵空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,平静的语气掩不住其内心的决绝:“募兵非不能为。”他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却沉重,“正是因为大汉缺乏可供调动的郡兵,才让这黄巾之贼趁虚而入,横行八州,几无阻碍!此战之后,无论朝廷如何清算,地方武备,非增强不可!否则,今日张角,明日李角,四海皆为贼!”
他的目光透过窗棂,凝视着远方破败的宛城,心中早已做出了决定。之前的犹豫,已经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所取代。
“德圭,”他回头,目光锁定旁边依旧面色苍白的蔡瑁,语气深沉,“你即刻草拟一道奏章。”
“其一,以南阳都尉赵空之名,奏上朝廷。奏章中要明言:南阳受张曼成贼寇之祸,郡兵尽殁,太守英勇殉国,城池残破,百姓涂炭。贼酋张曼成主力未灭,流窜在外,竟有四方匪贼与流民蜂拥而至,宛城危若累卵。为保境安民,拱卫京洛南翼,臣赵空斗胆,恳请陛下恩准,援引光和元年朱儁平交趾之例,准许臣‘便宜行事’,于南阳郡内急招义勇,整饬武备,以御强敌!言辞务必恳切,详细陈述南阳惨状及募兵之紧迫,强调只为守土,绝无二心!”
“其二,”赵空顿了顿,眼中掠过一丝更加深邃的光芒,“以你个人或你父亲蔡公的名义,草拟一封书信,八百里加急,直送雒阳光禄勋张温公府!”他语气深沉,特意强调了蔡瑁与张温之间的亲戚关系,蔡瑁的姑母正是张温之妻,背后深厚的政治关系立刻在赵空的心中构建起一张精密的网。
“信中需委婉陈情:南阳百废待兴,赵都尉为守土安民,迫于形势不得已欲行募兵,实乃情势所逼,非为自重。此举虽有违常制,然效朱儁之例,只为解急,绝无私心。恳请张公念在南阳百姓苦难,念在乡梓之情,亦念朝堂大局(若皇甫嵩主力后方不稳,局势将危),必当在朝堂之上替为斡旋,促成此事!切记,言辞要恭敬,重在‘大局’与‘不得已’!”
赵空深知,这一步棋若不走,南阳将无力自保,然而走了此棋,则陷入万丈深渊。朝堂风云变幻,党争暗涌,宦官、外戚与清流相互倾轧。赵空虽掌权南阳,但非世家出身,行使太守之权,早已惹来不少眼红。若贸然大规模募兵,定会被政敌以“图谋不轨”、“私兴兵戈”之罪名攻讦,到头来,不但募兵无望,自己也必将沦为祭旗之人。
“朝中有人,好办事。”赵空心中默念。正因如此,他需要张温这棵大树,需要荆州蔡家乃至荆襄士族的庇护与支持。让张温在朝堂之上为他辩护,远比他自己上百道奏章更具分量。此乃一场精妙的交易,赵空守护南阳,扞卫南方,而蔡家、张家则为他提供政治庇护与话语权。这便是他在这乱世棋局中的一道必下之棋,万一踏错,便是万劫不复。
蔡瑁眼中精光一闪,瞬间明了赵空的心思,心中波澜不惊,面色恢复了几分血色,郑重抱拳:“都尉深谋远虑,瑁自知轻重,奏章与家书,瑁定亲自草拟,措辞得当,八百里加急送出!”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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