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4章 陶艺的存在证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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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作室的黄昏总是带着陶土特有的温润气息。郭静蹲在工作台下的碎陶筐前,指尖拂过一块边缘锋利的瓷片——那是去年冬天一窑失败的\"星夜瓶\"残骸,钴料在窑火中流淌成一滩模糊的泪痕,曾让她在雪夜里对着残片坐了三个小时。此刻夕照从高窗斜切进来,给所有碎陶片镀上一层琥珀色的边,像无数被时光封存的星子遗骸。
她取出竹制刻刀,在瓷片背面轻轻划下第一个名字:陈阿婆。
泥土的记忆在刀锋下苏醒。那是她初到景德镇时借住的邻家阿婆,总在清晨给她端来一碗混着桂花的糙米粥。有次郭静揉泥时不慎将陶土溅到阿婆围裙上,老人却笑着说:\"泥点子好,像给粗布绣了花。\"此刻刻刀划过瓷面的沙沙声,竟让她想起阿婆用景德镇方言哼的童谣,尾音拖得像拉坯时绵长的泥线。碎陶片边缘硌着指腹,她想起阿婆布满裂口的手掌,冬天总涂着猪油膏,握起她的手时,温度透过陶土传递过来,比窑炉余温更暖。
第二块碎片来自某次社区陶艺课。一个沉默的男孩用泥捏了只缺翅膀的鸟,烧制时翅膀彻底断裂。郭静当时把残片收进袋子,此刻刻刀落下的瞬间,男孩低头时额发垂落的弧度突然清晰起来——他捏陶时总用左手无名指抵住泥坯,像是在守护某个易碎的秘密。她忽然想起自己在美院时用碎瓷拼贴的\"破碎月亮\",底座刻的那句\"圆满是窑火的谎言\",原来所有残缺都在等待被记住的瞬间。
\"存在不是完整的特权。\"郭静轻声对自己说,刻刀在\"林小宇\"三个字的勾画上顿了顿。这个名字属于那个捏断翅膀的男孩,她后来才知道,他的母亲在一场车祸中失去了左臂。陶土的颗粒感透过刻刀传到掌心,她想起男孩交作品时忽然说:\"老师,断翅膀的鸟也能飞,因为风会托住它。\"此刻瓷片上的刻痕深浅不一,像风拂过的痕迹,而她指尖的螺旋状疤痕正贴着\"飞\"字的末笔,那是学徒期陶轮失控时留下的,如今每次拉坯,这道痕都会与陶泥产生独特的共振。
第三块碎片来自工作室的志愿者李姐。她总在周末来帮忙上釉,有次闲聊时说自己年轻时想当舞蹈演员,膝盖受伤后只能在超市当收银员。郭静记得李姐上釉时手腕转动的弧度,分明带着踮脚旋转的韵律。此刻刻刀在\"李美娟\"三个字周围刻了圈细碎的波纹,像釉料在窑中流动的轨迹。她忽然想起李姐离开时留下的便签:\"在您这儿揉泥,觉得手指又活过来了。\"碎陶片上的波纹刻痕里,似乎还留着李姐指尖的温度,比釉料更黏稠,比陶泥更有韧性。
夕阳沉到窗沿下时,郭静膝前已堆起二十几片刻字的碎陶。她拿起一块特别小的残片,那是外婆最后一窑陶碗炸裂后的碎片,边缘还留着暗红的火痕。刻刀悬在半空,忽然想起七岁那年蹲在窑炉前,看见未上釉的陶碗迸裂成火星雨,外婆把她护在怀里说:\"碎了也好,陶土回炉,还是泥。\"此刻刀锋落下,\"外婆\"两个字的竖钩恰好划过火痕最亮的地方,像给当年的火星雨画了道凝固的轨迹。她指尖的疤痕在刻字时微微发烫,仿佛外婆的手正穿过时光,覆在她的手背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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