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 旅馆之夜（4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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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来吧，亲爱的，快来吧。”她轻声召唤着他。

他是一个精力旺盛的小伙，而不是一根木头桩子；他是一个身体强健的男人，而不是一尊没有灵魂的塑像；他七情六欲俱全，对美女也会动心。 很快，他有了一种奇异的不可名状的感觉；体内的荷尔蒙使他有了一种强烈的欲望，有了前所未有的冲动，恨不得一下子趴到她身上，与之合体， 与她互享对方，共享幸福！

他知道，那是一片温柔之地，那片温柔地里有幸福树，幸福树上有幸福果，幸福树就在前边，再前进一步，就能品尝到幸福果了，幸福果会使人无比幸福。

正当他即将失去理智、即将控制不住自己、急于趴到她身上的时候， 蓦地，他想起了他的父母，父母那憔悴忧愁的面容浮现在他的脑海；他还想起了母亲的教诲，想起了他上大学和当作家的梦想，于是，他在心里问自己，如果再往前一步，后果是什么? 并在心里说，荷花确实是个好姑娘， 敢恨敢爱，她不顾少女的羞涩，把什么话都说透了，她的心思我明白，她的心意我理解，她的情我领了，她的爱我收了，但是，我不能因为一时冲动， 不能图一时快活，就不计后果，对荷花造成伤害，甚至弄出大乱子。尽管荷花是主动的，尽管自己很爱荷花，那也不能鲁莽行事，人不是猪也不是牛， 如果再往前走一步，就是对她不负责，同时，也是对自己不负责。万万不能再往前走了，必须急刹车。

想到这里，他冷静了下来，控制住了自己，停止了行动。然后，他扭头望向窗外。

唐荷花轻闭双眼，仰躺在床上，静静地等待那一刻的到来。

可是，等了一会儿，却不见动静，她有点心急，睁眼一看，见他已站在了窗边，便有点纳闷。

“你咋啦? ”她不解地问。

“荷花，我们不能这样。”他低声说道。

“为啥? ”她对他退到窗边一动不动感到意外，对他的话十分不解， 便问道。

过了片刻，她用一只臂肘支起半个身子，对着他又问道：“我这样做，你是不是看不起我?河西，我告诉你，我只对你一人这样，我不曾向任何人示爱，我是因为太爱你了才敢这样。”

“不是，绝对不是，你是我心中的女神。”

“你是不是觉得和他是堂兄弟，这样做不符合人伦道德? ”

“也不是！”

“你不喜欢我? ”

“喜欢，非常喜欢！”

“那你不爱我? ”

“更不是，我一直爱着你，刻骨铭心地爱你，你是我的最爱。”

“那好，河西，哥哥，啥也别说嘞，你快上来吧！”

他仍站在窗边不动。

她猜他是害怕，是有贼心没贼胆，便说：“我一个女人，还不怕哩， 你一个大男人怕啥? ”

“荷花，我不怕任何人，也不怕任何事儿，为了你，我敢掂刀子与人拼命！为了你，我死都不含糊。”他说的是实话，也是心里话。

“我是学医的，现在正是安全期，来吧，保证没有后患。”说罢，她感到脸上微微发烫。

“荷花，荷花。”他嗫嚅，欲言又止。

“来吧，哥哥！亲爱的，这事儿，你知我知，天知地知，你不说，我不讲， 谁也不会知道，以后就烂到肚里啦，带到棺材里去啦；退一步讲，万一走漏了风声，你放心，就算我被千刀万剐，就算我下油锅下地狱，我也不会供出你。”为了打消他的顾虑，她这样说。

“荷花，我不是害怕谁，也不是有顾虑。”黄河西顿了顿，又说：“刚 才我已说过，为了你，我不怕任何人，也不怕任何事儿。”

“那你是不是以为我失过身? 嫌弃我? ”她对他的踌躇不前有所不解， 便想到了这个问题。见他没回答，她接着又说：“你还不了解我吗? 实话告诉你，我心里只有你，我的身子任何人都没有看过，更没有碰过，没有人占过我的便宜，你是第一个吻过我的人，我还是原来的我。”

“不，不，荷花，我没有那样认为，更不是那个意思，你多想了！我了解你！你是一个纯洁无瑕的好姑娘。”他停顿片刻，又说道。

她没再接话，沉默了一会儿，侧身躺在床上，面对着墙壁，低声抽泣起来。

“亲爱的荷花，你先别生气，你听我说。”他轻轻扳了她一下，“从高中的第二学期开始，我就喜欢上你了，从灵魂深处爱着你，在我心目中， 你是全校最优秀、最善良、最漂亮的姑娘，但我一直不敢向你表白，把对你的爱深藏心底。今天，你能把心献给我，我很高兴，我太幸福了，我收下了。我想，你还不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，我家成分不好；我家境贫寒； 我当了一段代课教师，但后来被撸掉了；不久前，我被警察铐在公社院里的树上；我奶奶死后被埋在大坑里，这些都是非常屈辱的事情。我虽然非常喜欢你，心里特别爱你，但我这算什么条件呀，我是啥人呀，我现在， 根本配不上你，没有力量爱你，没有条件爱你，没有资格接受你献给我的这份厚礼，你想把你给我，我不是不想要，而是很想要，但我不能要，我 一没钱，二没地位，三无权势，拿什么给你幸福? 我能只占你的身子，不给你幸福吗?！我不能拖累你，不能让你跟着我受苦受委屈！如果那样， 我会非常痛苦！再一方面，如果我不是真爱你，如果我对你不负责，现在， 我可能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。我不是不想接受你这最大最重的爱，因为我太爱你了，所以，我得对你负责，为你考虑；我没有爱你的条件，所以， 我不能鲁莽行事。”

“河西，亲爱的哥哥，我不嫌弃你！我爱你，我爱你不讲任何条件， 也不图任何回报；我一直很敬慕你，敬慕你的聪明，敬慕你的好学，敬慕你的善良，敬慕你的品德，敬慕你的毅力，敬慕你的为人！你一直在我心中， 我心里只有你，这一辈子我心里再也容不下第二个男人！我能得到你的爱， 是我的造化！如果我能得到你的全部，那将了却我今生的心愿，就算是立马去死，也没有遗憾了。”她停住哭泣，慢慢地说道。

“好妹妹，正因为我特别爱你，我才得为你着想，才得为你负责，才不能毁了你，才不能鲁莽行事！爱你就得为你着想，爱你就得为你担当， 爱你就得给你幸福！男人爱一个女人的同时，也就有了一份责任！我既然不能名正言顺地娶你，不能公开地爱你，不能给你幸福，那就不能乱来， 如果不计后果贪图一时欢快，与猪狗又有何区别? 那就是我对你的爱不够深不够真，那是我太自私，是对你不负责任，那样对你不公平，就坑害了你， 对我也是一种灵魂的折磨和煎熬，是我对你的最大歉疚，就会造成遗憾和悲剧！爱你，不一定就非得要了你；相爱的人把自己的身体献给对方，那只是爱的一种方式，不是爱的唯一方式，而且不一定是爱的最好方式，爱的方式有多种多样。”

“以前知道你高尚，但不知道你如此高尚，啊，看不出，原来你是个圣人呀！”她有些失望，便揶揄道。

“荷花，妹妹，别嘲讽我，我不是圣人，我是一个凡夫俗子，我也不是柳下惠，你更不是坐在柳下惠怀里的女人，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人，我必须为你负责！必须克制住我自己，现在我没有这个能力，担不起这个责任， 因此，我也非常难受！我只有克制，保护好你。我觉得，这样才是真正地爱你。”

“有人说，爱是霸道的，爱是自私的，爱也是疯狂的！怎么到你这儿， 就不一样了呢? ”

“我认为，如果能公开地爱，当然应该大胆地霸道地疯狂地轰轰烈烈地去爱了；如果根本没有结婚的可能性，还是应该理智的，还是应该考虑后果的，人不能太自私喽，要为所爱的人考虑、负责。”

唐荷花没有接话。

黄河西说完，走到门旁拉开电灯，顿时，房间里亮如白昼，甚至灯光有些刺眼。

唐荷花下意识地拉了拉被角，盖在身上，然后，用手遮住了眼睛。

他坐在她的床边，用手把她的臂膀扳转过来，看见她泪眼婆娑，脸上泪迹斑斑。他用手为她擦了擦泪，咬着她的耳朵说：“我有一个想法，不知能说不能说? ”

“到现在，我们还有不能说的话吗? 你说吧，不管是什么话，尽管说！不管是什么事儿，你都可以做！”唐荷花说。

“我想，如果你愿意，不嫌弃我，咱俩结拜成义兄妹吧。结拜后，我们成了亲情，有亲有爱，既不为难，也不下道，不伤害任何人，又有个精神寄托，你心里永远有我，我心里一直有你，好像有一条线连着，永远不断线，同时可以缓解我们相思的痛苦和烦恼。你想想，意下如何? ”

“什么，你想当我的哥哥? 可我很爱你呀！你不想想，我要是不想你， 要是不爱你，高中毕业的时候，我会邀你约会吗? 我会唯独给你相片吗? 前两天我会写信催你来吗? 今天晚上会到旅馆来陪你吗? 我还是个纯洁的姑娘，做到这一步，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呀！对你爱不到深度，会这样吗? 我这样做，虽然有点报复别人的成分，但主要是太爱你了！你要是当了我的哥哥，我还怎么爱你?！”

“谁说我成了你的哥哥你就不能爱我了? 我当了你的哥哥，你照样能爱我，是纯洁的爱，是亲情的爱，是友情的爱，是爱的复合体嘛!”

“你说我们结拜成兄妹后，可以转移因不能在一起而带来的烦恼和痛苦? 是真的吗?”

“是的，我在一本小说里看到过，男主角与邻居的女儿坠入了爱河， 达到了不能自拔的程度，因种种原因，他们根本不能公开地爱，无法结合， 致使痛苦不堪，甚至要死要活。于是，他们结拜为兄妹，结果，他们亲情加友情，还保持着原来的爱情，他们感觉很好，不再痛苦，两人都非常快乐。”

“真的? ”

“可以试试呀，要不咱就拜了试试? ”他看着她，问。

“试试就试试，结拜就结拜！咋个结拜法? ”她说着，坐了起来，对着他，“我先把话说到前头，结拜过后，哥哥也好，妹妹也好，反正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，一生只爱你一个。”

“我知道！我明白！”他说着，伸手把她从床上拉了起来。

“你也真能把持住！我不能自已了，你还这么冷静，这么清醒；多好的事儿，以后没机会喽你可别后悔、别怨我呀！”她嗫嚅着说。

他把木桌搬到房子的中间，摆上三只水杯，从他的提兜里拿出两支铅笔和一支钢笔，插在一只空水杯里，又把一只水杯里的一部分水倒进另一 只水杯里。

他忙完了，转身拉住她的手说：“来，来，桌子当香案，三支笔当三炷香， 杯里的水当作酒，我们跪下说几句话，举行个简单仪式。”

他又从提兜里拿出本子，撕下一页，在纸上写道：

苍天在上，厚土在下，今天，我黄河西(唐荷花)与唐荷花(黄河西) 结拜为兄妹，一生彼此牵挂，互相照应，至死不变，天地为证。

他又把纸递给她，让她过目。

她看了一遍说：“嗬，还怪正规哩。不过，我觉得，这样好像有点封建迷信的色彩。”

他忙解释说：“这就是个仪式，官方的大型祭祀活动还上香施礼哩， 这样显得正规！咱俩都不迷信，这与封建迷信不一样。”

“好，好，听你的，啥事都听你的！你说咋办就咋办！”

他拉着她，面向北方，双双跪地，按照纸上写的字句念了一遍，接着， 每人端起一只水杯，轻轻一碰，然后，同时一饮而尽。

结拜仪式结束后，他看看她，她也看看他，不知道说什么为好。

他想说点什么，但什么也没说，而是为她倒上一杯热水，接着，又递给她一条用热水湿过的毛巾。

她接过毛巾，先擦擦脸上的小泪痕，后擦了擦手。之后，她慢慢地穿好衣服，偷偷瞅了他一眼，见他没什么反应，倒是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了。

两人并排坐在床沿，他看着她说：“荷花，不，妹妹，千万不能再说死呀活呀的话了，绝对不能做傻事儿呀！人生在世，生命只有一次，要为亲人活着！”

“嗯。”她点点头，“一想到我的婚事，就心烦意乱，就想死，我恨死了， 如果不是牵挂着你，我早就死过了。”

“不管怎么样，千万不能死！你真死了，别人照样吃喝玩乐，痛苦的只能是你的亲人，我也肯定受不了。”

“也是，我没有幸福的婚姻，有一个好哥哥也是一种精神寄托。”她接着又说，“你虽然成了我的哥哥，可我的心永远属于你，我为你照顾好我自己，保管好我自己。”

过了一会儿，她看他一眼，问道：“我那张相片和送给你的那个笔记本， 下一步由谁保管? ”

他随口答道：“当然是我了。”

她“嗯”了一声，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
他们又说了很多话，他提到了他在农村的生活及以后的打算，她也说了一些卫校和家里的情况，但他们都没有再提黄河东，也没再提她十月一结婚的事情，好像是有意避开似的。

她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，对他的抱负大加赞赏，再三表示，她爱他不是图什么，主要是敬佩他聪明好学，喜欢他的性格和人品，她永远爱他， 她为能成为他的妹妹而自豪。

时间大约到了夜里十一点多，他们还在说话，而且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。

“笃，笃，笃”,有人轻轻地敲房门。 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门口。

“谁呀? ”黄河西轻声问道，接着，他起身走到门口，拨开插销，拉开房门，见是一位女服务员。

“同志，这个房间只有一位住客，我们旅馆不准住客私自留人住宿。” 女服务员先看看黄河西，然后又看了看唐荷花，说道。

“这是我妹妹，在卫校上学，我专程来看她。”他说。

“这是我哥哥。”她说。

“有事儿明天再说吧。”女服务员说完就走了。

女服务员走出房间后，他们相互看了看，什么也没说。

这一夜，他们没有睡眠，时而相拥着流泪，骂老天不公，恨人间不平， 怨他们力不从心；时而互相安慰，互相鼓励，发誓要做好兄妹，一生相亲相爱；他们彻夜长谈，说了很多很多话，直到第二天黎明。

黎明时分，他送她回到了卫校。 中午，他们又在一起吃了午饭。 之后，她送他到地区汽车站。

当客车徐徐开动时，他从车窗里探出头，挥手向她告别。

她跟着客车向前走了十几步，挥动着右手，直到汽车走出老远才停下。

汽车不断加速，在前方的道路上慢慢变小。

唐荷花站在路边，望着远去的客车，无声的泪水溢出了她的眼眶，模糊了她的双眼。